水 墨 之 间
——姚新峰的书画人生
文/蓝弧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这话听起来很迷信，但观照我们周边人的生命轨迹，似又蛮有道理．比如姚新峰，天生就是画画的料．他没有特别的家学渊源和艺术背景，他青少年时所处的时代也与艺术距离甚远，他走上中国画的艺术之路，唯系于一点：喜欢。
姚新峰出生于一个红色家庭，祖父是革命烈士，父亲是1940参加革命的地下党员，母亲解放后是街道办干部。因父母的工作关系，姚新峰虽常住城里，但儿时搬过好多家，比如方塔苑西侧的东殿巷，比如引线街北面的辛峰巷，比如城西郊区。如果一定要说姚新峰的天赋理当另有渊源，那么，长江边的花草虫鱼，乡下的老人孩童，以及虞城老街旧巷古建筑，便是他绘画艺术的灵感所在。
比较而言，姚新峰孩童时的生活应该算是很好的，在大多数人的工资才30来元时，他就记得父亲的工资近100。当然，老干部们在文革中遭殃是免不了的，非常时期，新峰父亲曾被批斗，并下放农场。
不知道此段经历对新峰的成长有何影响，因为他自己的叙述总是对此一笔带过。大约在他6、7岁时，沙洲建县，他父亲调任沙洲县公安局长，他们一家随往，住沙洲“城”里，很小的城，约2万来人，他们居所北边是一条小河，河对岸就是农田了——新峰是城里人和乡下人的混合体，他兼有城里小孩的聪慧调皮与乡下小孩的质朴认真，而他的人生轨迹，看起来按部就班，波澜不惊。
读书，在他那个年代，并不重要，而玩耍，较之现代青少年，似也枯燥乏味。不过，新峰自己不这么看，那时的天，是干净的天，蓝天白云，偶有饮烟袅袅，也会当作格外的景观；那时的地，是舒缓的地，最高的建筑，三下两下就能被顽童征服，以少年时的新峰看来，那时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狗一猫，一鱼一鸟，一虫子一孑孓，无不蕴含着格外的情趣。
没有尊慈的刻意熏陶，没有师长的严格指导，姚新峰天生喜欢“临摹”，其实，那不叫临摹，该叫写生，也许只有幼儿园阿姨的一点点指导，他就能惟妙惟肖地画出逮在手里的昆虫，鱼鸟。
除了画画，他对什么都兴趣不大，即使在担任了甚多社会职务的今天，他也还是不抽烟不喝酒，不搓麻将不打牌，且甚少交游。
他说，自己在学习的过程中，各阶段都得到了不同的赞扬和鼓励，并且，也正是他们的赞扬和鼓励成就了他今天的事业。
因为他对画画的热爱，因为他常得老师的表扬，在他上中学时，父亲为他购买得一本《怎样画速写》，以资鼓励。这本书，是他绘画人生中的第一位导师，他至今珍藏，捧为圭臬。此前，无论是方塔公园里的蜻蜓蟋蟀，回廊画栋，还是沙洲乡郊的鱼鳖蟹虾，稻麦柳杨，他全都是凭着自己的眼睛与感觉，或黑白或彩色，许多画理知识让他大开眼界，他结合从前在实践中获得的经验，依照书上的原理，从头再起
也许，这就是天赋与勤奋的意义所在。
在沙洲县高中快毕业时，学校组织校美术组成员绘画创作以参加省里组织的少年儿童美术展览，，新峰因为父亲仍在“打倒”之列，多少受点歧视，无缘美术组，但他不管，看人家在画，回家后也就斟酌谋划，精工细作，画了一幅，并通过老师之手与美术组其他成员的画作一并送交县文化馆。
画送出后，便没了消息，直至中学毕业插场后半年，他突然接到县文化馆辗转送来的作品入选通知和展览奖品——一本薄薄的作品目录和一本塑料封面笔记本。。
那次展览，全县数十幅送展作品，仅新峰一幅入选。
“这次画作入选，像是打了兴奋剂，回去后，我开始‘死画头’”，姚新峰捧出珍藏了近40年的一本小册子，如是说，“这是那年展览的作品名称与作者名录，现在翻看，既恍若隔世，又仿佛近在眼前，这里的好多名字，好多好多，现在皆成一方大家”。
“死画头”是常熟方言，意为“除了画画，就啥也不管了”，当然，正常的出工干农活是依旧要做的，但新峰至此确有了人生大方向，不用笑话，这算不上伟大理想，新峰不过想以画画为职业，这样就可以干自己喜欢的工作了。
那个年代固与真正的艺术无缘，但“群众艺术”还是蛮发达的，可以说现实世界，被淹在红色海洋中，无论街头巷尾，还是谷场田埂，到处都是宣传画，大标语，无论如何，一幅“工农兵”画，再怎么不堪，也还是要画得“像”才行，至于“主席像”什么的，更需一定绘画功底——所有从事这一行的人（其中有许多是从前的专业人士），现在，都成了新峰理想中的导师。新峰会呆在高高的脚手架下，一看三五个小时，直至画工将宣传画画完，如果没完，他第二天还会再来，他会揣摩，玩味，有时捡回画工抛下的画秃了的排笔和残存颜料，回家后照着人家的画法学着画。新峰有一邻居，家藏论及素描技法的书，新峰便借来抄阅，品读，摹写……“可惜”，新峰说，“厚厚一本书，没抄完人家就要了回去。”
学养与能力，在细碎琐屑的积累中逐渐丰富厚实，自信与抱负，在不断的创作实践中慢慢抬头，指向天空，与生俱来的秉赋与才情，注定了姚新峰走上那条未必是康庄大道的艺术人生。
粉碎四人帮不久，新峰父亲平反复职，恢复待遇。且随着新峰弟弟的插队，轮到新峰返城了，他分配到县广播站，任机务工。沙县很小，城镇居民人口不多，广播站的工作清闲自在，可惜，这不是新峰的兴趣所在。好在父亲调回常熟后，他也随迁回常，并进入文化馆从事美术工作。
新峰的水墨人生路上有众多他必须对之怀抱感恩之心的人，常熟文化馆书记耿明先生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但确是最重要的一个。
苏州地区八个县，数常熟县最有城市的规模与品位，城镇人口也最多，所以，常熟文化馆的工作以及上级领导的重视程度，非其他县城可比。在老书记耿明同志的领导下，文化馆的工作红红火火，新峰也忙得不亦乐乎，什么板画、水粉画、水彩画，宣传画，连环画，插图等，样样要画，特别是面向基层文化站、业余书画爱好者的定期与不定期培训班持续举办。新峰很忙，很充实，也很自在。
常熟文化馆整整8年，让新峰的水色人生初见成效，同时，也使他对今后人生重作规划与展望。其时，苏州地区十分重视美术工作，几乎年年都有专业培训的机会，且请的大多素负盛名的行家里手，这对新峰艺术学养的积累和技术技法的提高有着极其要重的意义。
1982年，新峰在常熟文化馆工作3年后，有一画作参加市职工绘画展览，这类画展，新峰已参加过多次，故送展后再没放心上，几天后，一白发长者找到文化馆美工组，指名要见姚新峰——这是耿书记的知交，南京艺术学院教授，著名美术史论家、美术评论家温肇桐先生。退休在家的温教授十分重视邑中美术人才，凡常熟举办的各种画展，他都会仔细审视所有作品，以期找出他心目中的可塑之才。现在，他确定，姚新峰可堪造就，且前途无量。温教授向新峰道，“你的作品，有才气，有灵气，技法娴熟，惜底功不扎实，缺失一以贯之的理论修养，你应该去南艺进修，接受正规指导。”
去南艺进修是新峰心里一个不小的痛，2年前，南艺在无锡设考区，新峰前往应考。新峰的临场速写深得主考官赞许，还专门让带队的文化馆干部将新峰叫去，问是否愿意进南艺工艺绘画专业学习，得到肯定答复后，就向新峰道，没问题了，回去等通知吧。可不知何故，招生却再没下文。如今，南艺教授亲自推荐，岂不大喜？可是，怎么去？以四五十元的月工资，去读数百学费的大学，很不现实，而他又是馆里的工作骨干，陡然走掉一年，领导也未必乐意。温教授似乎看出了新峰的忧豫，向他道，“只要你愿意，剩下的工作我来做。”
耿明是位开明的领导，曾从四乡八镇网罗好多文艺人才进入文化馆，并为他们提供创作条件。在他看来，一时的工作压力，可以克服，一个人才的埋没却不能容忍。在相关领导的大力支持下，新峰顺利成行。
新峰意在中国画，但当年南艺未开此专业。温教授的意思，西洋画更好，因为在新峰的生活圈子里，中国画前辈易找，西洋画行家难寻，而且，中国画的现代化，必须借鉴其他画种的长处。于是，新峰在南艺主修色彩与素描。
事实证明，温教授的眼光极具前瞻性，这一选择为新峰日后的事业发展打下了扎实的绘画基础。
数年后，新峰又赴中央美术学院进修中国画一年，这让新峰在国画艺术方面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确实，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此前，新峰在绘画方面已小有成就，他的童年青少年，惯以涂鸦、摹画，习作讲究逼真，酷肖，如今，他对中国画的热爱与实践，配上他在学院获得的理论与技巧，这大大拓展了他艺术形式的前景，而他画作的题材、内容以及精神、情感等内涵，则又无不与他的天然秉赋与生活背景息息相关。
宁静，恬淡，含蓄，自然，是新峰画作的着意所在。论人物，或天真少年文静淑女，或拙朴长者慈厚老妇，或一叶扁舟踏歌而来，或一支钓杆沿河而去，无不情趣盎然，引人向往；论万物，或莲或藕，或鱼或蟹，或断桥流水，或垂柳芭蕉，尤其芭蕉，于浓墨中见飞白，于细线外着情调，无不清新自然，悠闲淡定。那种美，与金钱物欲无关，与内心呼唤相藕。于丰厚中，见其灵动超脱，于匮乏中仍不缺从容自在，在他描画的对象与描画者之间，在他表达方式的写实与写意之间，互为贯通，不见距离，诚如新峰自己所言，“多年来，我一直用心去观察、不断地琢磨、探寻，试图用线条和色彩营造出一种既真实又虚幻的江南梦境，逐渐地迷失在碧水清荷间，不知道是我画荷，还是荷写我，我一直迷茫于何时能够达到这种物我两忘的境界。”
新峰的画笔，并不止于江南水乡意趣。笔者特别喜欢新峰的“异域风情人物画”系列。他画的印度长者，眉毛的浓淡，额纹的深浅，下巴的锐钝，尤其是眼珠与眼白的黑白对比，这一切的完美组合，令观者在这位也许只是新峰路遇之寻常长者身上，发现了甘地的仁慈和泰戈尔的睿智。他画笔的表现力是充沛的，穿透力是强劲的，他的人物画有种类于油画的震憾力，含蓄而又直接，摄人心魄。
1988年，姚新峰调往新成立的常熟书画院，那是一个专业书画创作单位，可以潜心于艺术，不似文化馆有许多杂务，数年后因领导的信任与工作实绩，升任书画院院长，2005年，苏州市文广系统在全国范围网罗人才，新峰前往应聘，旋任苏州国画院副院长。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美术师，江苏省艺术专业高级资格评审委员会委员。其创作的中国画作品入选参加了数十次全国性美术展览，获得了许多奖项，其中，《水乡秋韵》被中国美术馆收藏，《庭院寂无声》被江苏省美术馆收藏，《年年有余》被中南海收藏陈列。
现在的姚新峰，是位心无旁鹜的专业画家，有好多画，他不肯卖，他以为，在饮食起居不再是问题时，不必太着意于市场，他想多画些自己认可的画作，有个场地挂出来，供人观摩，供人品评。他想，文革时街头的宣传画都能对自己有所教益，有所指导，那么他今天的画，为什么就不能对后起之秀有所裨益呢？
他有个理想，在某个静谥恬淡的乡下，有几间屋，屋里挂着自己的画，有朋友在评述，有几洼水，水边有几张芭蕉几枝荷，他可以闻鸡作画，垂钓听雨。如今，这理想在他老家海虞镇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就将实现，镇政府在海福新城提供场地，拟成立民办公助性质的“新峰美术馆”，将常年举办展览，提供交流培训服务
期待着，在“新峰美术馆”开张之日，姚新峰怎么也不舍得出手的他的美术作品，为他儿时的嘻戏之地——海虞镇，带来亮丽一片。